夜盲 [王喻] 07
夜盲 [王喻]
07
"财务科的前辈?"
"上周他调到x市分部去了，正好听说我在找房子就转给我了。"
王杰希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又坐回来——一个没来得及拆封的纸箱子，"喝水么?"
"不用了谢谢。"
身边都是些打包用的纸箱子，多数拆开的大张着口，零零散散的东西已经被主人掏出来再码好放到应该放的地方去。
喻文州坐在唯一能坐的沙发上，他进门之前上面还蒙着一块白布，王杰希一把撩开把布团起来扔到一边空着的纸箱子里对他说："坐吧。"
所幸屋子里挺暖和。
喻文州神思不属地坐着，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王杰希的话，刚在电梯的那点回不过味儿变本加厉起来，像一个回形针，来来去去绕绕绕。
王杰希突然搬到隔壁这个尴尬失衡的地方来，于喻文州就像在头顶被挂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剑，动辄就要叫人心惊胆战。
但他却不傻。
王杰希一个地地道道的B市人，就是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必然有自己闲来无事可以去小住的去处，还用得着接手公司调职的前辈的好处?
退一万步讲，全B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处处都可以做窝，他偏偏要飞到自己身边来做一个煞有介事的邻居。
喻文州满心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一分钟连着换了三个姿势。
他不知道王杰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比起双方都是意料之外的巧合，他更偏袒于他是有意为之。
每一个不合乎常理的举动都代表着当事人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只要他不是脑子不好或者经常闲得蛋疼。
强烈的期待感沸反盈天的在身体内部像烟花一般炸裂开来，传到肢体的细枝末节有些叫人喘不过气。
喻文州是抱了一丝侥幸的。
"你住这儿还住得习惯么?"
"还好，异地他乡，才一个月不到，谈不上习惯不习惯。"
他觑着王杰希的神色，后者面目如常地喝着水，透明的水渍沾在嘴唇上看上去亮晶晶的。
"你隔壁——我是指原来住在这里的，那个前辈你认识么，应该打过招呼了吧?"
"还没有。"喻文州低了头，"公司那边刚接手，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时间就差不多了。我想总归是要呆一阵子的，最近一直在忙着熟悉环境，大概一直没什么机会碰上吧。"
没错，这就是喻文州心底偷偷摸摸私藏的最后一条漏网之鱼——他搬过来这么久就见过隔壁原来的住户一次，还是在电梯门口一个进来一个出去，互相照了个面，半个脸熟都够不上。是不是王杰希口里所谓的财务科同事，除了他和原来住户本人，也许薛定谔会知道。
人都走了，之前也不是什么点头之交，为了这么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去过问太多，倒显得他自己事无巨细得过了头。
"适应环境?"王杰希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咳，适应得怎么样?"
"和以前来客场比赛的时候比起来，还是有变化的。"
"什么变化?"
"不用一下了车就往酒店比赛场地两头跑。"
喻文州包袱全无地顺着话头说了个两边不搭的活跃气氛的话，"等下次叫少天过来聚聚，我估计也能做半个导游了。"
他几句话的功夫就效率极高地打消了王杰希搬过来后心里的最后一点顾虑——他怕喻文州还和几年前一样放不下自己，前尘往事的交情全部垒加起来也扛不过在苏黎世的那次越线之举带来的后遗症。
王杰希知道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有欠稳妥，明确的拒绝也好，耐心地开导也罢，总好过置之不理地将两个人的关系冷藏起来。
这几年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他真的受够了每次都和喻文州形同陌路的日子。
那次事情过后，王杰希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愿意主动去想起喻文州。他是责任感很强的人，喻文州喜欢他，他不知道便罢，但凡知道了，就会有如鲠在喉的紧迫感。偶尔尖锐的刺痛使他无法在面对喻文州的时候保持原先的坦然。
王杰希并不是不想和喻文州冰释前嫌，忘却历史重新做已经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他只是给不了回应所以才选择了不作为。
而今他也不太清楚这种消极待之是不是真的是当初那个时候处理两个人关系的最恰当方法。
王杰希不知道，从朋友到恋人，他接受不能，却也舍不得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王杰希退役后有过一段时间的"退役综合症"，做什么事情都像缺了点儿什么，原本五味皆调有滋有味的生活单调的像一碗白开水。他偶尔会想到某个赛季的比赛，接着不可避免的就会想到比赛上碰见的人。
然后你联系我，我联系他，一条绳子放下去，末端挂了个最不愿想起的喻文州。
偏偏也是这阶段最适合说说话的喻文州。
王杰希像一个急切地想要破案的侦探，深入发掘的东西越多，就越想起了很多从前不曾发现的细节。每多想到一点，就多累积一点不自在。砖砖瓦瓦的垒成了一栋高楼，里面全是喻文州没有告诉过他，在揭示了一个角后，现在他无师自通感受到的东西。
它没有想象中的摇摇欲坠，风吹可倒，从地基开始一层层越来越坚实，顶天立地的横亘在身体里，陪着王杰希从退役后想起的某天直到现在。
几乎成了最亲密的恋人。
王杰希看着喻文州拿着杯子的手有些出神，因为实在已经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的聊过天了。
喻文州变化不大，仍然是从前那副样子——像加了柠檬的白水。只是比过去瘦了一点，脸的棱角越发显露了出来，除此之外，眼睛是眼睛，嘴是嘴。
就是身上多了些什么东西，大约是一个人在外地，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弄得有些疲累。
王杰希的视线落到了他放在一边的手机上，身体里的那栋楼就开了一扇门，把一条旧时的短信输送进了脑子里。
他记得喻文州说的那句"对不起"。
他也记得自己没有回复。
王杰希后来无数次地翻开过那条短信，点开再退出，来回看上好多遍，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太看中的人，伤害的话换多少种模样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王杰希不想了，又悄悄地别过了眼，不再看喻文州了。
TBC.